“童年”、“故乡”是中国现代文学中很常见的母题。而“在现代的中国文学中,鲁迅是最早开辟童年母题文学园地的作家。”1“故乡”母题的最早的开拓者也是鲁迅先生。2 同时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作家鲁迅,“童年”和“故乡”也是作品中永远绕不开的主题。鲁迅先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后陆续创作了小说《社戏》,散文集《朝花夕拾》,其中的《阿长与<山海经>》、《五猖会》、《父亲的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作品,是作者对于自己童年的一系列回忆。从鲁迅先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先生童年的生活,体会到先生小时候生存的环境以及当地的民风与民俗。同样也看到了先生的童年所交织着的快乐与悲伤的情感体验。对于鲁迅先生而言,童年的回忆中也带有着“新”与“旧”的比较。这也包括鲁迅先生创作的有关“故乡”的作品:《故乡》《祝福》《药》等,是作家借助自己的笔墨去批判乡土人思想的愚昧落后、麻木不仁。故土多年未变,也让鲁迅先生发出了“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所记得的故乡?”的扣问和怀疑。在鲁迅一代的知识分子的身上,他们离开故乡后又返回故乡,渴望看到的是故乡的“新”与“变”,但是事实上故乡的“处变不惊”的样貌给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内心带来了失落与冲击。
同时,鲁迅一代的知识分子影响了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作家的对于“故乡”文学的创作,犹以三十年代的“京派”代表沈从文为例。但是在沈从文先生笔下创作的关于故乡的作品,不是对故乡现代文明的呼唤,而是对现代文明“侵入”故乡的一种批判,批判现代文明对故乡原始环境和故乡人原始精神的一种破坏。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寻根文学”的兴起,也是意在找寻一种民族、传统的复归。这是在现代文明、都市文明逐渐倾轧乡土文明后,知识分子对于精神传统的一种“追寻”与“还乡”。同样,在新世纪新加坡作家蔡欣的3笔下也写出了自己对原始故乡的童年追忆。这其中交织着亲情的回味、也有着对于社会中为生活奔波的人们的情感慰藉、还有着城市化变迁给作家带来的对于故乡的精神失落之感。文字中隐喻着淡淡的乡愁。一幅“河街”画卷,追忆似水流年,又饱尝时代的沧桑变迁。
一
新加坡河与亚陵姆拉街是作家蔡欣回忆故乡的入口。尽管作者自己在文中谈到自己的童年的一小部分是在新加坡河畔的亚陵拉姆街度过的短短一两年,但是却给予了作者最美好的童年生活。而这河与街的回忆是由作者的情感:对于亲人的爱连接在一起并展开铺述。最先回想起来的是父亲的鱼行,而这对于鱼行的回忆也是伴着新加坡河水的颜色与味道娓娓道来:河平时浓黑的像咖啡乌,并且散发一股臭味;涨潮的时候它一变而为浅褐色,倒像一整河加奶的咖啡,臭味也消失了。这“咖啡乌”的河与味道给作家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但是这记忆中却藏着作家蔡欣自己的情感回忆,并且这回忆是他带有伤感的过去,因为那是父亲带给他的独家体味。河水像加奶的咖啡,也是源自于作者和父亲那时“一人一口咖啡一口鸡蛋”的生活吧。而自父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未曾喝过加奶的咖啡,而世上也已经再没有作者喝过的那最香浓的咖啡。因为那最深的爱的滋味已经随着父亲的离世而慢慢的飘散了。所以“咖啡乌”的苦涩也恰恰更适合于作者经历人世悲欢离合后的真切体味。
后作者又追忆了自己童年的一件“惊险”的滚下楼梯的经历。母亲叫作者去买酱油,只差一步就到二楼的时候,“我”双脚踩空,连人带酱油都滚了下去,但是人未受伤,酱油瓶也未摔破,这是作者记忆中的“奇迹”。而由这楼梯的事件又回想到了祖父店里“宽敞的楼梯”,也在轻描淡写中刻画了祖父饱经商场的沉浮人生,但是在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祖父可以“把铺面出租给一家运输公司,他自己住在楼上,偶尔喝一点三星白兰地,或者和运输公司的伙计玩几手四色牌,淡淡泊泊的过着日子。曾经轰轰烈烈的那段商场岁月,仿佛和他毫无关系。”可能这就是岁月给人的淘洗,获得了精神上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祖父给作者留下的印象很是深刻,同时也给了作者一种人生态度的引导。
在作者的叙述之中暗藏着对于故乡亲人的情感。或许这情感的表达没有如火山喷发式的抒怀,但是这静水流深之下是作者人到中年后感情绵绵不断的深切表达。对亲人的爱已经融入到故乡回忆的景致之中,就像新加坡河的水一样,涓涓长流。
不变的是对故乡亲人的爱,不变的也是记忆中故乡为生活而奔波的劳苦的人们。无论是在对回忆的记述中,还是从回忆的梦中醒来看到的现实生活中,作者都给我们呈现出了靠河而生的苦工们的生活样貌。儿时的记忆是满岸的鱼船与驳船,“看船夫弓着身子,肩头顶着好长好长的篙,一篙插入河中,从船头沿着窄窄的船舷,举步维艰的向船尾撑着,然后抽出长篙,走回船头,又弓着身子再撑……满载米或者树胶的大沽船就这样在河上一步一寸地前进。”“弓着身子的船夫”给人的形象是身体蜷曲的肉身,和肩头上顶着的“好长好长的篙”形成鲜明的比较。来来回回弓着身子撑篙的画面,会不禁让人想起俄国画家列宾的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衣衫褴褛的纤夫拖着沉重的步子,弯着腰向前拉船。拉纤和号子和低沉的河水声交织在一起,是生活的悲苦曲调。作家蔡欣在自己的文章中写出了这群穷苦之人的劳苦生活。接下来作者又描绘了他记忆之中“扛米包的苦力”,在文章中作家这样写道:“靠河讨生活的人,我最佩服的是扛米包的苦力:我们潮州人管他们叫‘老阿兄’。佩服他们是因为他们力气大。百多斤一包米,他们用壮硕的肩膀一接,眉头也不皱,就轻轻松松扛起了,非但扛起,还能走过架在驳船与河岸之间窄窄的木板,扛着米包的身体随着木板摇呀摇,煞是惊人。”对于百斤重的米包,毫不费力的背起,是建立在长年累月的劳苦工作的基础之上的。“老阿兄”们已经在这辛苦的生活中强健了自己的臂膀,因为他们的臂膀就是他们生活的生活来源。作者的这种“敬佩”中包含的更多的是对“老阿兄”们劳苦工作的同情与关怀。
作家笔下对亲人的回忆是自己至深亲情的表达,也有自己童年回忆中劳苦的众生群像的描绘。这文字里面也是寄托了作为一个作家的人道情怀与关爱。
二
对于故乡的童年回忆,这其中也有着作者因时代的进步与城市文明发展所带来的对于“旧”家乡的变化与冲击。而这种变化与冲击给作家带来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失落和无所依托。
在文章的最初作者就这样写道:“坐在餐厅里,隔着玻璃,正对面是新加坡河,我的童年的河。”作者强调是“我的童年的河”,就说明现在的眼前的这条河已物是人非,只能在童年记忆的追寻之中才能看到它的原貌。“左方河畔,现代化的建筑正卖弄着欧陆风情。右方,新的商业中心还在施工。不久,将有更豪华的大厦平底拔起。拔起,自我的童年记忆的遗迹。”这最开始的叙述就多少带有着“悲伤”之感。从“遗迹”这个词便可以看出,童年回忆里的那片区域早已经被现代的都市文明破坏的面目全非。只有现代化的商业中心和豪华的大厦平地而起,向人招手,昭示着新的时代的来临。而对于作家个人而言,在这个现代社会之中生活,是同作家的“精神原乡”相疏离的,这其中存在着一个大大的“区隔”:“新”与“旧”的更替与过渡。作家不可能和自己生他养他的几十年的故土在精神依托上相互分离。时代在进步和发展,新的事物取代旧的事物,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而作家也并不是在否认客观存在的真理,他们真正隐忧的是都市文明的发展对于城市原始精神的毁灭性打击与破坏。
作家是失落的,作家也是无奈的。在梦中作家总是追忆童年记忆中“隆隆”的拖车的声音。“有时梦见自己坐火车,心旷神怡地隆隆过山隆隆过河隆隆过原野,梦醒,原来是拖车拖来了新加坡河畔忙碌的早晨。”尽管同是隆隆的声响,但是记忆中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作家醒来了时又不得不面对新加坡“新”的现代忙碌生活。作者在文章的最后这样写道:
“河与街,就这样相互搀扶着,见证这个城市的苦难岁月,走过这个城市的贫穷与富裕的年代,迈向这个城市无法预知的未来。
河与街,原是一对孪生兄弟。这对孪生兄弟,伴着我的童年一起成长。如今街已淡出舞台,只留下河,默默流入一帧小小的旅游明信片,默默闪耀成环球旅客的醉眼。
河,已成为这个城市的流动商业标本。”
这“河”与“街”默默的见证着时代的沧桑变迁。而他们也都渐渐的退出了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旅游的商业价值,最原始的那种河街相依所呈现的生活图景已不复存在。
新加坡作家蔡欣笔下的河街图蕴含着作家自己对童年故乡的真情回忆,有着对亲人的挚爱与思念。同样在这河街描述中也承载着城市岁月历史的变迁,有着作家对于童年故土再也追寻不到的失落之感。但却饱含着作家最真实的情感表达,为我们呈现出了一幅动情的故乡童年的河街图景。
1 谭桂林:《现代中国文学母题的发展与鲁迅创作的经典意义》,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4年,第2期,第182页。
2曾一果:《故乡:作为一种“现代神话”——关于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的“故乡”》,2009年,第2期,第52页。
3 蔡欣(1947—),原名蔡向荣,又署怡然,祖籍广东澄海,生于新加坡。1965年开始写作,著有诗集《昙花》、《贝壳》、《感怀》、《鹰旅》和《蔡欣短诗选》;散文集《椰花集》、《艺苑漫游》、《上帝与艺术》、《小鸟神话》、《方寸天地》、《柳暗花明》、《湖光山色里》和《仙人掌散文系列·蔡欣卷》。
ps:旧文一篇,种种阴差阳错写完后就搁置在了电脑里。就像生活中也会有莫名其妙的“阴差阳错”一样。躺了许久的文字,终于在我自己营造的一方文字小天地里新生了!喜欢读读写写的那份闲适,喜欢心灵沉淀下的那份小安静,仿佛世界与我无关,披着外套,点一盏小灯,蜷缩在床边,卧着、躺着、念着、自由思考着······从琐碎的日常中抽离,燃着对文学的小热爱,阅读着、思索着······
我没有读书成痴,只是想让工作后的生活依旧拥有一份文学色彩。
2018.4.14
附《河街图》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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