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是 白 衣 卿 相
文|钟文主
笔尖利,便好使。
公元1018年,春闱,宋仁宗嫌柳永这支笔太利,不好使,“啪”的一声从皇宫大殿扔到了大街上。
高考专业户柳永,踌躇满志,却第三次从考场上被打回原型。
寒蝉凄切,那一年的他,芳年壮岁,年刚三十。
三年前,皇上一句:“且去浅斟低唱罢,何要浮名”,将本以考试顺利的他,一笔给勾掉了。
也许活该被拿下,满肚子典雅文章,前度柳郎今又来。
第二次没考中,嘴上说几句,发发小牢骚尚可,卖弄在词里,白纸黑字,不胫而走,传到宫中,让人抓住把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往事如昨,记忆犹新。柳想不到自己的才华,烟水两茫茫,再一次泡汤。
金榜没名,又不能像现如今的人去当影星、当歌星、当球星,光宗耀祖。
怀才不遇,打不通改造世界的通道。便纵有千种才华,更与何人说?
极望春愁,黯黯生天际。
柳是懊丧加郁闷。
一事归一事,人总得讨生活。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俗衣破袍裹不住笔尖的锋利。
命中注定,皇上看不起的这支笔,不属于深宫高墙,,如韩愈、王安石,不属于名山大川,为山水服务,如李白,徐霞客。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他的笔,属于瓦肆勾栏,属于烟花巷
陌,只服务于市井深处,只有大众百姓理解他,需要他。
“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他本就该属于花街烟巷,属于寻常百姓。
其实高考中与不中,皆不影响他创作歌词的厉害。
“杨柳岸晓风残月”。之前,他的词便已十分了得,那美丽的语句,那优美的旋律,早已征服了所有歌迷的心。
“且去浅斟低唱”,仁宗岂不是为一介穷书生做了高大尚的广告?
“我是奉旨填词”柳无不解嘲说,于是便更深深的一头扎根到市民堆里去填词,填出来的词便更受人喜欢,特别是歌妓朋友的喜欢。
皇皇北宋,国家一统,天下承平,帝都汴京,烟柳画桥,风光旖旎,繁华极盛,大凡官家的,民间的歌舞晚会,必少不了柳的歌曲压轴。
“为伊消得人憔悴”。许多歌妓为没能唱上他的歌而懊恼而悔恨,许多歌妓因唱他的歌而自豪而走红。
她们真诚的爱护他,包吃包住,还发给稿费。一个民间词作家,皇家可以冷淡,民间却可以万千宠爱于一身。
因缘际会,大宋皇朝,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仁宗的抛弃,也许正好是上天对柳的眷顾,正好让他腾挪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在坊间研究词,寻寻觅觅更多创作的灵感。
市井是沃土,堆拥他,托举他,他之于坊间,犹如禾苗见了水肥,搏了命的疯长,淋漓酣畅得痛快。
杜诗柳词。
他之于词的贡献,等同于杜甫之于诗,不亚于牛顿与爱因斯坦之于物理学的贡献,是里程碑式的。
形式上,将几十字的短令,发展成百多字的长调,开创新一代词风。
内容上,将词从官词中解放,让市民唱自己的词,让词由贵族走向市井。
手法上,将比兴排除,铺叙白描炉火纯青。
词史上,开笔端伸向平民妇女内心世界先河。
……
佳作叠涌,走心入肺,大国文匠,那是怎样的文采风流啊?
请看这首传唱千年不衰的名作《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一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回环往复,一波三叠,细微绝妙的层次,简直就是磁共振式的扫描,简简单单的三五字表述,就是调动全套的摄影器材也难于出神入化如此。
任裁一句,画图一幅,情意无尽,美不胜收。
真的应该谢谢仁宗,赐他的福,是他让柳永为我们后世留下了一行行精彩绝伦的文字,而这些文字在汉字的天空里熠熠闪烁,成为我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华美的乐章。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此去经年,桃红柳又绿,整整十七年,仁宗的眼光问题,锦绣大宋江山,少了一个进士,却让历史多了一位文化巨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1034年,暮年及第,柳已四十又七,终于通过了高考独木桥,以屯田员外致仕,世称柳屯田,历任团练推官、县令、判官等,皆小官。
可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都已微不足道,都已无关宏旨。
官场小人物,文坛擎天柱。有时候,你不得不服了,这样的阴差阳错。
宋真宗、宋仁宗,柳历两朝四大考,九百一十六人,九百一十五人顺利的当了官,有的或许当时还很显赫。
千年的时光,千年的风烟。斜阳暮草茫茫,尽是万古尘埃,他们早已被历史荡涤得无影无踪,干干净净。
而柳永却断鸿声里,故人仍在,青史永续,仿佛一颗灿烂的星,永远闪耀在历史的天空。
世人言,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必定又会打开另一叶窗。
诚哉斯言!
人活世上,看来只要人各其志,人各其才。
历史可以记住雄才伟略的秦皇汉武,同样也可以记住晓风残月的柳永。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