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的牵引 村庄里的艾滋(上)

2023-05-10 14:56:27








村庄里的艾滋(上)







在每天的生活中,你在关注什么呢?(自己的生活,油盐酱醋,上班下班,孩子,配偶,亲人,朋友。球赛,暑假,旅游)今天冰燕想藉着陈又礼这位记者的文章带您来关注一些可能您日常生活当中从没关注过的一种关注。除了记者的身份外,陈又礼也是一位在非洲坦桑尼亚和乌干达交界的某小鱼村的孤儿院里当了两年半志愿者的中国姑娘。



今天要给您分享的是陈又礼发表在南方人物周刊的一篇文章,标题是 村庄里的艾滋。这篇文章关注着两个相隔万里的村庄,却有着一些相同症状的人,。这种关注也许离你的生活很远,不过,细心来听听,也许有些其实也是你所关注、与你相关的。



两个相隔万里的村庄,一些相同症状的人,,最大的难题不是生病,而是生活本身。 ”



直走,过一个红绿灯后右转,老远就望见一圈与周围矮楼格格不入的建筑,看着气宇轩昂。走近一看,是上蔡县人民医院,大门口立了几个同样红彤彤的易拉宝,,人潮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Y村的王海燕每个月初都要来到这里,查体,情况不好的时候打打点滴,她的CD4(人体免疫系统中一种重要的免疫细胞)一直在100到130之间打转,一般来说,这个指标低于200就属于发病期了。



“九几年的时候也经常来这儿,不过每次都得大半夜就来排着,人老多,队老长。等大半宿才终于轮到你,一管子扎下去,觉得心花怒放的。”她说,,现在也是(治病),这人啊……唉。”



Y村



Y村离县城很近,却不好找。到的时候是上午10点,村里小路上没人、田里没人、门半敞着的民居里好像也没人,偶尔看见不远处有个影子,一下就消失在转角处。倒是鸟叫声悦耳得很,某两条篱笆内甚至还圈了绿油油的小竹林。



竹林后面的小土巷里有一个院子,院墙缺了个大口子,两间不分主偏的连体瓦房,一间破木门上挂了个小锁,另一间连门都不知去向。里头胡乱塞着破横梁和破木板床,破板凳歪在一旁,一把苕帚躺在残砖断瓦上,墙上浮着火烧的痕迹、隐约剩下点颜色的小学奖状和年画,就这么废着。



转来转去,几乎每隔那么两三条巷,就会有一户像这样的死宅,与周遭一圈新房子连在一块儿,也不显得突兀。



出人意料的是,村里像这样新修好的二层小楼还真不少,吊顶很高(每层高度基本在五米以上)窗户很大(远胜于城市公寓刻意打造的落地玻璃),其中许多露台上砌了一排半人高的罗马立柱,挂着红灯笼。有些人家还顶了个疑似拜占庭式的大圆顶,一旁竖立着威严而艳丽的大型瓷砖拼画。



前头有一栋,正在打地基。一群灰发苍苍的人正搅拌水泥,一个西装男站在边上指挥,皮鞋擦得锃亮。还有一些也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手里牵着抱着一个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近不远地站着,边围观唠嗑边补日光钙。见来了外人,眼珠子飞快一转,从砖头石头上挪了过来,牢牢盯着你,一动不动。



我只好装作轻松无事,笑着打哈哈,叫完叔叔伯伯叫大姐阿姨,又逗了一轮小孩,气氛才松动了些。



身边不晓得什么时候站了个穿中山装的大叔,戴顶毡帽,叼根烟,问我:你知道我们村儿不?



“知道啊。”



“知道我们这一片世界闻名不?”



“……这不知道。”



?”



“不害怕……”



“就是,你说这有什么可怕的,受过教育就是不一样。你看我老伴就是。”他下巴朝着黑瘦阿姨一撇,“我俩吃同一桌饭、睡同一张床,都20年了这不也没给我传染上,嘿嘿嘿。”



黑瘦阿姨骂了声“不正经”,就自顾自到阴凉处的板凳那儿坐下了。



到了晌午吃饭时间,大家各回各家。我继续瞎晃悠,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村外的田边,十几米外一个穿着宽大迷彩罩衫的小个子女人正在田里喷除草剂,慢慢挪着步子。



这就是王海燕。



聊开了我问她,现在村里有这个病的人还多吗。她一下笑开了:“你看我像不像?我就是的呀。”



她头发黑亮黑亮,脸颊红扑扑。后来听了她的CD4指标才知道,其实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乐观。



“但跟我男人比,我还算好的,他这两年一直在外面打工,太累,去年病得不行了才回来,(CD4)只剩三十多。结果在家养了两三个月,刚升到一百多,前两天又去内蒙了。唉,说也没用。”



得病后这二十年来,王海燕虽然没怎么出过驻马店,但在村里,重活还是干了不少。直到近两年上了40岁,才因为体力精力下降得厉害,转而做一些像喷药这样稍轻的活儿了。“一出力气就晕得厉害,心里发慌,直想吐。”



“但还得挣钱不是,不然你说怎么办?”



这么拼,是因为他们家去年也刚盖了“两层小别墅”,总共用了20万多一点,其中有一半都是跟亲戚朋友借的。“不盖不行啊,儿子20了,说讨媳妇就讨媳妇的……”



,所以孩子生下来是正常的。小学、初中学习一直特别好,两口子决定拼了命也要把大学生给供出来。不料学都上到了高三,儿子却得了个怪病,一学习一思考脑壳就疼得厉害,去照了一圈片子发现里头有淤血块,压住了神经。北京的大夫说了,治也治不好,放着不管它吧。



最后小伙子只好辍学到东莞进厂打工去了。可是看病却把这一家给看了个倾家荡产。



“其实我们算是没家可倾、没产可荡……幸亏在咱农村,哪家出点啥事了还是会互相支援一下。”



好就好在房子总算盖完,夫妻俩的担子也减轻了一大半。下一个五年计划是:把儿子结婚的钱存够,“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




父亲



张乾说,Y村有超过一半的新房,都是父母为到了适婚年龄或准备到适婚年龄的儿子盖的。



到张乾家时,一家三口正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吃晚饭,父亲、即将成年的小儿子和后妈。沙发是布艺的,很大,看上去能坐一打客人。



这里的村民们似乎对闯入者的从天而降并不怎么诧异,张乾随口问了两句之后,便把我带到了饭桌上。



小儿子阿强正闷着头扒烩面,其间拉开腿边的抽屉,摸出三个小密封袋,吃药。砖红色的长椭圆形大药片、白色圆片和小一点的柠檬黄扁片。把药丢进嘴里之前他短暂地顿了顿,透过厚厚的刘海飞快扫了我一眼,然后和着水“咕咚”一声,将小半把药一口解决。



在坦桑尼亚时,孤儿院里像阿强这个年纪的少年们基本都不喜欢当众吃药,每次非要等到夜深人静,才躲进房间的暗处将药吞掉。也有偷偷把药扔掉,直到免疫力防线被病毒击溃、发高烧感染肺炎、浑身长出红疹才重新开始吃的。旁观者很难想通,为什么会有人年纪轻轻却拿自己的健康当牌打,后来毕业班一个女生悄悄告诉我,因为她想变得和“正常人”一样。每天一把接一把地吃药,就算无人在旁,终归也是提醒自己:能上学结婚生孩子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怪物”一个。



饭吃完阿强就噔噔噔上了楼,一整晚都没有再下来。



张乾嘴里咕哝了一句:这熊孩子,小时候一天到晚哭着吵着闹着要吃,什么都不挑,现在长大了反而只吃那么一丁点儿。又问我:“是不是现在小孩都这样?瘦成干巴猴、脸色白得像要躺进棺材里才觉得好看?”



说完搂过桌上儿子搁在那的两包药,拣出几颗来用面汤送。



看着他那张“奔五”的国字脸,多年前的棱角和英俊欲走还留,短发却已经白了大半。



他说:几个孩子从小就没了妈,可怜得很,我不多操心,谁来操这个心?



饭后张乾递给我一支破旧的手电筒、踩过沾满露水的麦苗,带我去看亡妻。他点了根烟,轻声说:把手电灭了吧,照着太亮,不好。



女人去世的时候不到三十,体内的水分像是被蒸发掉,整个人缩成了一块旧绢布,骨节都疼得咯吱咯吱作响。但从照片看来,风华正茂的时候还是美的,夫妻长得挺像,尤其是眼睛和嘴。



大家都说张乾过去会疼老婆,现在会疼孩子,尤其是这个小儿子。全家都带病,但他仗着自己年轻力壮、身体底子好,竟然硬着头皮把几个孩子都拉扯大了。



张乾想起十几年前,有一次家里每个人都烧得七荤八素,他要带两个小孩去县人民医院。当年抗艾的药物还没出世,他们也还没买上三轮车,得挤公交,车上有人在放豫剧,人多得挤都挤不动,根本到不了座位跟前。两个小的拉肚子拉得站不起来,其中一个屁股上还长满了溃烂的大泡小泡,一碰就哇哇大哭。当爸的只好手里抱一个、肩上扛一个,还必须在刹车时腾只手来胡乱抓一把扶杆。



那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张乾差点就在人前泪崩。“那时我老父亲刚走没两个月,我站在那破车里头,很坚定地相信:我们一家人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他横着心,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能让小的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



小的不仅“活了下来”,还挺不甘平庸的。



这些年,村里去过一线城市的人越来越多,张乾和王海燕都陆陆续续从他们口中听了不少:白领们为了去哪家餐厅吃晚饭、去哪个商场逛街而愁得叫苦连天;粉领们能花上半天时间喝个几百块钱的下午茶;金领们宁愿天天把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堵成大半个钟头也要坚持开车上班,下班后又忠诚地到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再吃一份在张乾看来和“羊食”没多大区别的有机蔬菜沙拉……有太多事情,“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农村人把脑袋想个窟窿也想不通的。”



让他们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那个听上去“莫名其妙”的世界,让儿子女儿都激动得无法入眠。



儿子



阿强初中毕业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像村里很多年轻人一样,到南方的大城市D去打工。进厂或是进店,只要进城就好。



去年10月,经同村的朋友介绍,阿强去了一个离家不远的二线城市,汽修店。两个月后却因为工资太低,回了家。尽管如此,那六十多天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自由。“就好像你念了十几年书,最后终于拿到文凭、可以把所有课本都扔掉的感觉。”



不过对于真正意义上的文凭,村里绝大多数年轻人都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因为那个争取的过程不但耗时耗力,而且还自带“读得人去掉半条命,却还是可能在最后一刻发挥不好而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极大风险。



他们进城一般都是目标明确、想法简单,第一步是养活自己,第二步是尽可能立下脚跟,最后呢,赚到一二十万之后就携眷荣归故里,给老的小的盖个房,算是光宗耀祖。



但阿强好像对成家这档子事儿不怎么上心。“这个阶段就是要打拼,以后才好给别人当师傅,想什么找对象呢?真搞不懂我爸,我18岁都没到,他瞎操什么心……”



张乾是操心,D城离上蔡两千多里路,他把一辈子去过的地方全部叠到一起都不见得有那么遥远。这还不是重点,那传闻中的光怪陆离以及吃人不吐骨头的欲望黑洞,才是他经验字典里检索不到的要命之处。“连正常小孩儿都说不准扛不扛得住,更何况他这个身体……”



“身体”这个问题,平时不提倒也还好,一提就要闹出不愉快来。张乾的儿女们,到现在都还理解不了:为什么当年你们要为了钱去干这种事情?



“不是我们一家的问题,周围这几个村,好多都是这种情况。小孩儿不懂事,他没办法设身处地替你考虑,当然,过去环境也特殊,穷成那样,今天确实很难想象。”



其他几个孩子,有的今年没有回家过年,电话也没有打。有的倒是回来了,但和他大吵了一架。阿强算是最懂事的了。张乾重复说着同一句话:现在小孩都自私得很,不会管你死活的。



张乾身上长了个小核桃般大的圆包,硬硬的。医生说有可能是肿瘤,让他去检查化验。他一直没去,觉得如果是小事,那化验拍片的几百块钱就等于白给;如果是大事,那看也看不好,看得好也不晓得要烧掉多少钱。干脆不管了。



晚饭时他当着阿强的面,好几次有意无意撩起袖子来看那个包,边用指头触摸那光亮的表皮边装作不经意地说:现在干活都使不上劲儿了,越来越疼。白炽灯的冷光下,父子二人暗中彼此打量,又慌乱地躲闪对方的目光。



偶尔阿强也会问些问题,关于北上广深、关于城市里的孩子怎样长大、关于如何才能在大染缸里问心无愧而自由地活着。此外,他还很爱听关于坦桑尼亚小渔村里那所孤儿院的故事,那些同龄人跟自己既相似又相异的境遇、身世啊英雄理想啊内心深处的斗争啊,听得他眼珠子一转不转。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是八竿子打不到边的,但听着却挺亲切。也不能说亲切,应该是有点感同身受的意思。”他看起来若有所思。



朋友,今天长夜的牵引给您带来的文章分享,里面的人物Y村里的那些村民,王海燕,那位父亲张乾,儿子阿强,还有他们的故事,他们对城里的困惑,他们的处境,他们的向往,他们的恐惧和担忧,他们的点点滴滴是否给你一些触动或者思考呢?期待您与冰燕来分享。邮件,短信,微信。



这一篇【村庄里的艾滋】今天所分享的只是上半部分,还有下半部分,我们下期周五节目时间继续与您分享。



本集歌曲:在劳苦中享福—属天音乐事工、智慧之子—天韵诗班、上帝在掌权—王子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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